回忆（四）

没有任何缘由、也没有所谓的预兆，一场争吵轰然爆发。

长达八个小时的车程带来的疲惫、夏正阳不知所谓的捉弄、姜旭装傻似的独白以及满心期待得到的两盘剩菜，在这一刻，向着冲她破口大骂的父亲，何曼终于忍不住摔了盘子，“我随爹，就这么大出息，你要是看不惯就不要看！”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回荡在客厅里，何建军气得眼珠暴起，脖子通红，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大步冲过来给了何曼一巴掌，打得她整个人都倒在了破裂的瓷片里。

何曼脑袋混沌，耳中一片轰鸣。

何建军还在叫：“反了你了！真不知道供你上大学有什么用，认识几个破字就不知道是谁当家了！”

张秀丽哪里想得到一场小小的口角之争最后会变成这样，她急忙关了电视去扶何曼起来，也冲何建军嚷嚷：“我看你是喝酒喝糊涂了！还敢打人了！”

“我打她怎么了，当老子的怎么不能打孩子！”何建军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一凛转向张秀丽，“还有你，我喝点酒一天天罗里吧嗦的，信不信我今天连你一起打！”

“你打吧！”张秀丽也被刺激道：“老娘跟了你这么多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自己没本事就知道冲家里人发脾气，我看你今天能不能打死我！”

“你、你！”何建军气得直抖，他把手高高扬起又重重放下，厉声道：“给我滚！”

张秀丽身躯一震，美目不敢置信地看向丈夫，颤声道：“你撵我滚？”泪水滚滚落下，张秀丽再也忍不住，伏在沙发上嚎哭起来，“我爸妈都没了你让我滚哪儿去？何建军你个没良心的，我费心费力照顾两个孩子、维持这个家，到最后你要撵我走。”

“就知道哭，你不走我走！”何建军骂骂咧咧地套上羽绒服转身开了门。

门被大力关上，客厅里只剩下张秀丽轻轻抽噎的声音，何曼还坐在地上，她眼珠微微转动，看见傻愣愣地站在一边的何闵，又看看沙发上单薄脊背不断起伏的母亲，最后把目光放在自己的手掌。

她的手很好看，骨节匀称，细长白嫩。然而这只好看的手此时被大大小小的瓷片扎过，斑斑血迹晕在上面，瘆人得很。

好疼。

何曼不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对父亲后来是否又回来也没有印象，只记得第二天早上七点，厨房又飘出饭香，母亲举着锅铲叫父亲：“何建军，起来吃早饭！”

自然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就像何曼记忆里过去十八年经常发生的那样。

她一言不发地下床，洗漱，然后坐在餐桌旁拿起一个煮鸡蛋。

主卧传来一阵嘟囔，何建军穿着睡衣走了出来，他看见何曼手上的伤口，目光顿了顿，若无其事道：“你那个手能剥鸡蛋吗？”

何曼用左手笨拙地扣着鸡蛋壳，“还行。”

“这学期学习怎么样？”何建军问。

“就那样吧。”何曼咬了口鸡蛋，“爸，妈，我等会儿就去市中心了，高中同学帮我找了个兼职，包吃包住。”

张秀丽从厨房探头出来：“你又作什么怪？”

“赚点生活费，我们好多同学都这么干。”

何建军喝了口稀粥，“工资呢？”

“还不知道，到那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