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饼干、秦东和道歉

半天课的下午，偶尔会被安排上公开课，这是因为优秀班主任的影响力。有些用来测试教学能力的公开课，是由完全不认识的讲课老师来上的，上课模式和课程内容非常新颖，让人印象深刻。不上课的下午被剥夺，我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我没办法通知父母，我也会因没带饭而没午餐吃。其实一顿饭不吃对我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在意午餐，但在意下午玩耍的时间缩短了。

宇因为家远，也遇到跟我一样的问题。有一回，她主动跟我提议，中午跟她去她姥姥家，然后再回学校上公开课。走了不远不近的路到了宇姥姥家，似乎是过了宇姥家的饭点，于是，宇姥姥拿出一整包的大圆片饼干，当着我们的面拆开包装，递给了宇几块，然而宇的姥姥连一块饼干也没拿给我，宇也没分给我一块。如果说分享食物是人类最原始的表达爱的方式，那天中午连一点饼干渣都没被给予的我，内心被极度地刺激了，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我对宇感到失望，对宇姥姥这位成人的表现更是不解。我揣测如果我父母及很多人在相同的情景下，都不会吝惜几片饼干，而不给一个饿肚子的孩子。虽然，我一直在家里被爱温柔以待，我也在很多困乏的、富裕的家庭得到过餐食的款待，甚至被朋友强迫分享她们的食物，都没法抚平那天中午在一个认识人的餐桌边因爱与同情的缺席而带给我的创伤……

五年级上学期，秦东作为体育特长生转进了我的小学，秦东曾是跟我间的郊区邻居姐姐的同学，是邻居姐姐跟我聊到的唯一的男女生八卦的男主角。连酷飒女生都暗地喜欢的秦东是何许人也，曾经激起过我的好奇心。当秦东转进我班时，我突然第一次觉得世界很小，有些事情的发生很奇妙，曾经耳闻的居然就出现在了眼前。

我的小学是小城公认的最好的小学，从教师资质到学校硬件到地理位置，集中了各种优势，秦东可能是自己奔着好学校来的，也可能是学校主动招募他来的。善于中、长跑的秦东，个子不高不矮，有黝黑的肤色和体育健将的身材，浑身的肌肉疙瘩充满力量感，跟宋同学那种白皙可爱的男孩很不一样。说他帅吧，还真算不上，眼睛是不大不小的单眼皮，粗眉毛，但身姿挺拔，走路带风。说巧不巧，秦东转进我班没几天，班主任调整座位，秦东代替班长英成了我的同桌。按现在的词汇，秦东曾经是他前所在小学，校草级的人物，成为我的同桌后，也给了我这个不主动社交的人，近距离了解他的机会。

当年，我们管体育好而成绩不好的学生叫体育棒子，但秦东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体育棒子，他不但成绩挺好，还在前学校担任过大队长。跟他相处一阵，我发现这个男生性格极好，敦厚温和，不争不抢不急不躁，几乎有求必应，跟他在比赛场上那股求赢的狠劲儿反差极大，脸上总是涩涩憨憨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小学五年级的我，还没有生发出喜欢异性的能力，所以不能足够了解那个又酷又飒的女同学暗地里喜欢秦东的立场。秦东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极好相处的同学，一个令人愉悦的伙伴。

秦东跟我同年升了初中，上初中后，我们没再同班过，但后来我发现初中跟我同班，并到大学后都一直来往的男闺蜜，跟秦东一直是好朋友，仿佛是我跟秦东的联系也没断。秦东中考复读了一年，我升高二，他入读高一，又跟我同校了，有次学校文艺汇演，他上台跳舞，气氛很燃，我看着他的舞姿，想到我们小学同桌的经历，不自觉嘴角上翘。

我转入城市小学的第一个同桌杨同学，在我刚进城的日子里是瞧不起我的，阴差阳，成了五年级我的第二个同桌。与彼时初来乍到不同，我已经完全融入了班级，按当时的标准，守纪律加成绩好，我基本是个“吃香”的好学生了。虽然我的语文成绩不是分数最高的那几个，但作为语文老师的班主任特别善待我，那似乎是在我四年级时对她一次真诚的道歉后，慢慢发生的。

语文课要求学生有造句的能力，比如用“虽然……但是……”或者“栩栩如生”造句，我对自己的这项能力是颇自信的。班主任在某一个星期天，布置了极多的造句作业，我共写了三、四页的大信纸，那时的大信纸比现在的A4纸小一圈，上面印刷着横格。星期天，虽然我最惦记的永远是玩，但我集中注意力，颇驾轻就熟的地完成了这项庞大的作业。第二天班主任点评造句作业，先讲了造句的常见问题，又用严厉的语气批评了我们的完成情况，最后一个一个点名去讲台取回自己的作业。

说实话，我一直认为我的班主任是非常负责的好老师，但不喜欢她训人的方式，所以我一看到被老师红钢笔水全篇批改的信纸，有两种不好的情绪齐集向我袭来，首先是自以为不的造句技能被否定；其次是因班主任训人口气而涌出的烦躁，回到座位上我撕信纸的动作被班主任捕捉到……我虽然只瞟了几眼，但信纸上密度很高的红色批改痕迹彰显了老师仔细用心的纠正。所以当老师让我再次站到讲台时，我打心眼里为没有珍惜老师的劳动而感到万分羞愧，我记得自己哭得鼻涕都冒泡了。当内心承认是自己做得不对时，我鼓足勇气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跟班主任说了对不起，那恐怕是我人生第一次大大的真诚的道歉，班主任反而没有继续训斥我。而那以后，我和班主任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这个严厉的老师反而愿意帮助我实现在学校的各种愿望，只要看到我主动举手争取的，都指派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