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
“谢拉格的冬天很冷吧。”
“冷。”
“那我去了,你是不是就暖和点儿了。”
银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除了一望际的白便再其他色彩的绵绵雪山,他的心也如同这雪山一般,被冰冷孤寂的雪覆盖着,渐渐冷冻。
不久前他接到了凯尔希的通知,对方的声音里满是愠怒与掩饰不住的哀伤:“银灰,我原本是不想告诉你的,但我实在受不了你那副冷漠情的样子,博士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我希望你能收起你那愚蠢的自我责备,来看看他……”
他将有关博士的一切都屏蔽了起来,从他回到谢拉格那天起。他还记得在他走前,博士站在大门外看着他,没有挽留没有怨恨。博士从来都是这样,只知道把一切苦痛埋在心里,留给他人的一直都是“我没事儿”,博士是个隐忍至极的男人,他从不会让自己的压抑影响到别人……银灰很清楚博士的性格,可他还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博士不会在意,博士很快就会忘了他,很快就会痊愈。但当他从凯尔希口中得知博士的身体状况日益恶化时,他法欺骗自己了,法继续当个胆小鬼藏在谢拉格了。
“博士,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去一趟谢拉格。”
“凯尔希,我清楚的,我的时间所甚几,你们不需要隐瞒我。”
凯尔希沉默着,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博士,大家都希望你能好好的,所有人都得到了解救,唯独博士您……”
“凯尔希,我希望你不要继续怪银灰了,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这一切不应该由他承担。”博士走到窗前,他在满是雾气的玻璃上用手指慢慢写着什么,直到那一小片玻璃都被字符占满。
博士将冰凉的手指从玻璃上移开,看着那短短的一行字母,他笑着说:“他躲了那么久,我总不能一直让他躲着,在我离开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我会高兴一些。”
“博士,我们希望您能好好回来。”
“会的,你们的博士可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谢拉格冰冷刺骨的寒风狠狠地刮在博士脸上,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了,脸颊也被吹得泛着红,用手轻轻触摸也会有明显的刺痛感,博士舔了舔嘴唇,舌尖顿时尝到了血腥味儿。他看着远处连绵的雪山,一望际的白色,山间呼啸的风声像是呐喊声一般传入博士耳中,可博士依旧觉得这里是最为寂静的,没有生命的活动,只能感受到大山们长年累积下来的孤独的呻吟。
博士艰难地继续迈步走着,他不清楚银灰的住处是否更换,只得靠脑中残存的记忆去找寻银灰。
十分钟前他向银灰发起通讯,他只说了三句话:“银灰,你想见见我吗?”“我知道擅自来找你不太好,但我还是来了。”“谢拉格的冬天原来这么冷啊。”
银灰只回了他一句。博士听见了那略微颤抖的声音,在凛冽的狂风里依旧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对不起。”
“你还没从那个黑乎乎的世界里走出来吗?银灰……”博士低头看着厚厚的雪地,苦涩地说。
博士迎着风雪继续往前走,他仿佛看不到终点了,看不到那个让他牵挂的身影了。
耳边突然不再是单调的风雪声,夹杂了些鸟类的鸣叫,那声音渐渐离自己愈来愈近。
博士感受到了右肩那份重量,他转头看,一个小家伙正听话地站在他肩上。
“丹增,你来接我了啊。”
银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跟博士说话。在他见到那个单薄有些孤寂的身影时,他只觉得心脏一阵抽痛,自责与悲哀如汹涌海水般席卷而来。
他听见对方沙哑着嗓子冲他笑着说:“好久不见。”
而他只能抿着唇,半晌才开口说:“冷吗?”
他有些厌恶如此懦弱能的自己了,那个意气风发做事果断的自己已经消失太久了。他不敢触碰博士,与博士保持着一定距离,尽管他的心里满是将对方紧紧抱住的欲望。
“银灰,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接我。”博士转头对他说,丹增这时也像是附和一般冲银灰叫了一声。
银灰沉默着,未发一言。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寡言少语了……”博士奈地笑着,也不再说太多。
这一路上,两人的交流甚少,每次也都是博士主动同银灰说话,但往往只得到一两个字的回复。可博士并不觉得失落或者生气,依旧温和地继续说着有关自己的事情。
他从来是个只爱说好事儿不爱说坏事儿的人。其实这几年他过得并不好,被病痛折磨,每天半夜都担心自己悄声息地死去,但他还是把这几年来并不多的快乐事儿一点一点搜刮出来,讲给银灰听。他却不知道,这几年他过得怎样,银灰全都知道。
可银灰还是安静地听他讲着,即使心里已满是被针扎的痛处。
博士说话时总会有冰冷的空气进入他的呼吸道,他便抑制不住地咳嗽着,然后脸色苍白却还笑着打趣自己:“我也太菜了。”
银灰多想开口对他说:“别说了,不要笑着掩盖那些痛苦了。”
博士看着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银灰,你也和我说些什么吧,这样我就不用开口讲话,只需要安静听你讲就好了。”
“从前我们还老吵架来着,为了一点点小事能吵个一天一夜,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想,喀兰贸易的总裁可真个咄咄逼人的家伙啊……”
“银灰,你说我还能把你冻住的心给捂热吗?谢拉格如此寒冷,是不是故意让我退缩啊……”
你现在这么冷淡,是不是故意让我退缩啊。
博士吻了银灰。
他不喜欢如此沉默的银灰,他不需要像银灰那样忍耐,毕竟作为一个将死之人他最有资格做他一直想做的事。
银灰被推倒在雪地上,他看不见头顶白茫茫的天空,映入眼底的是博士那张过分苍白的脸,随即而来的便是一个炽热激烈的吻,一瞬间银灰觉得他的心好像解冻了。他便不再克制自己,他将凯尔希口中愚蠢的自我责备暂且抛开了,他用双手捧住那张被风吹得冰凉的脸,回应着,满是缱绻与藏不住的深深的思念,同样,即将离别的苦痛也死死盘踞他心上。
“还有多久?”银灰看着撑在自己身上的博士,那张脸因为热烈的亲吻添了些淡红色。
“你猜啊。”博士知道银灰在问他什么,可他并不想告诉银灰,一个数字而已,说出来两个人都难过。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藏着掖着。”
“你和我一样吧。”博士盯着银灰的眼睛。
他又低头亲吻银灰的嘴角,温柔得如同冰川融化时汩汩流淌的雪水。
室内的暖气很足,博士窝在银灰书房那座大大的皮制沙发上,看着正在办公的银灰,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他便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走到银灰身旁。
来到谢拉格的第一天,他和银灰的接触只有雪地里那个吻,可博士想要的不只是这些。
“你不和我聊聊天吗?我以为我们还没分手。”博士低头看着银灰,声音里有说不清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此时应该生气或失落,可偏偏这两种情绪哪个都没有,反而内心有一丝丝庆幸,庆幸银灰此时的态度和从前一样,并没有因为他的病况而待他如易碎品小心翼翼且唯命是从。
“……你想聊些什么。”银灰仍然低着头,看着那些自己早已批阅过的文件,他不敢多看博士一眼,他生怕自己说话时声音会忍不住颤抖。喀兰之主不该小心翼翼地同人说话,哪怕他此时知道他的心脏已经在小心翼翼地跳动了。
“什么都行,你说话就好。”博士看着他,手指开始意识地点着木质桌面。
银灰注意到了博士这一小小的举动,他知道博士下意识的小动作,紧张时博士会一个劲儿地用手指点些什么。
他便用那清冷平静的声音说些在他平时看来极其没有营养的话,可他觉得讲给身边那个男人听,是件令人享受的事。
“初雪最近会回家来问候我了,虽然她的性子还是那么冷淡。”
“她能主动看你,是件好事。”
“崖心突然有了新兴趣,收集各种鸟类的羽毛,丹增有些怕她了。”
“那我替你心疼一下丹增吧。”
“中部地区一位和我有过合作的商人送了我十株酒红玫瑰幼苗,我这儿太冷,玫瑰全死了。”
“那要是玫瑰幼苗都还活着,它们开花了,你会把那十株花送我吗?”
“不会,我只会送你九株。”
没等博士问为什么,银灰便接着说道:“剩下一株得留下来继续养,用它进行复制,每个花季都能送你酒红玫瑰。”
“复制多没意思,我只想要你亲自栽种培育的。”
“那就送你八株,留下两株吧。”
博士觉得现在这样挺不的。
虽然银灰总是闷在书房,没次都是博士主动找他聊天。
“我果然还是喜欢从前的你啊,起码不会和我说话时看都不看我一眼。”博士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他不知道此时银灰是什么表情,但估计还是一副不为之动的样子。
银灰抬头,看着闭眼躺在沙发上假寐的博士,良久,他才出声:“从前的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不受伤害。”
“银灰,你还在意那件事啊……”博士有些疲惫地说,“我从不后悔我当初的决定,替你从鬼门关走一趟也是我自愿的,你没必要一直耿耿于怀。”
“如果是我承受了,我不会有太大损伤,但你不一样……”银灰声音里渐渐有了懊恼。
“银灰,我们两个没什么分别,同样的伤害加注在你身上,你也会失去生命。保护我爱的人,我认为很值得。”博士睁开眼,他起身,慢慢走向银灰的书桌,他看着银灰有些发红的眼角,叹了口气:“你还老跟我说见到你要微笑,你现在这样我哪里笑得出来,银灰,承认吧,你就是个骗子。”
明明爱我爱得要命,却舍得离开我这么久;明明那么想亲吻我拥抱我,却总是用冷淡疏远的语气同我讲话。
承认吧,你就是个伪装者。
“你还爱我吗?”博士俯身,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用最平静的语气向对方发问。
果然,没有回应。
博士便看向对方眼底:“如果你对我还有感觉,那就亲我。”
银灰,我只给你三秒。喀兰之主的判断时间应该少于三秒。
博士依旧看着对方银白色的眼瞳,心里开始默数。
三……二……
所有回答都被一个炽热的吻所代替。
那个吻仿佛要将博士吞噬一般,不同于他在雪地里与银灰的亲吻,这个吻里最多的不是思念,而是难以压抑的悲痛与悔恨。
博士努力回应着,不知道为何,他此时很想哭,从前最唾弃男人掉泪的他居然也有了想哭的时候。明明他看着银灰离开罗德岛时都没有哭的想法……可能那时候的他笃定自己会与银灰再相见吧。
而此时,他有些害怕了,他突然觉得离开这个世界是件恐怖的事情了。因为他的死去,银灰的心也会跟着死去。因为舍不得一个人,所以想哭,这个理由让博士有了底气。
于是他平生第一次留下了眼泪,并且一发不可收拾。泪水仿佛宣泄他的情绪一般,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银灰便一边吻他一边替他擦拭脸颊的滚烫的泪水。
唇舌相离时,博士有些颓废地说:“我可真没出息。”
博士的身体日益变差。他还是会在银灰工作的时候,窝在书桌不远处的沙发上,就那么看着银灰,看累了就躺在那儿沉沉地睡着,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但苍白的嘴唇和经常发凉的手脚让银灰揪心。书房内开着暖气,银灰身上只着一件白色衬衫,尽管如此他依旧觉得有些闷热,可博士却用毯子将自己整个裹住,整张脸埋在毯子里,只有头顶几缕略长的头发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