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四章：那时候，小叔叔给你下药了对吗
杜兰璋从没见文瑛笑得这样好看过。
一霎之间，他没听清文瑛说了什么，神思呆直，直到孟旗山冷冷开口：“你的话我听不懂。”
他端起面前紫檀茶几上的水壶，壶嘴挑得高高的。
“既然没什么，你们可以走了。当然，”他眼睛半睁地扫向同坐一起的文瑛与杜兰璋，眼神有意鄙夷，“我的房间就在楼上，你们也可以留下来——
“试试。”
杜兰璋立刻就要说话，文瑛将她手里的水杯放到几面上，紫檀木与玻璃制品的一磕，既沉又轻。
她收手，微笑。
“我倒不介意留下来，但来都来了，总不能这么空手就回去。”
孟旗山挑挑眉，没拿已经倒满的杯子就坐回去。
“你想要什么？”
“只是一个小玩意，孟先生抬抬手的事。”
“什么呢？”
“一根头发。”
孟旗山神色一变，却突然又像听见了什么闻所未闻的好笑事情，笑得胸膛都在震动。但相比之下，文瑛的笑容就真情多了。
她轻轻慢慢地说：“孟先生不想给的话，我们也可以上楼去。这个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一个东西能给人带来快乐，自然也会从他身上拿走一些东西。不如我们上楼，试试孟先生，到底如何？”
杜兰璋侧头在看文瑛。
文瑛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孟旗山身上。
从进到孟家开始，文瑛的视线就一直在别人身上流连：孟玖、孟老爷、孟旗山，她轻盈又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这些人之中。
而现在，局面全盘掌握在她手里，孟旗山不过她戏弄的一个小丑，她抬动指上操控的线，孟旗山就陪脸作笑。
而他只是舞台下坐着的观众。
观众，和主演，是很遥远的。
明明近在眼前，不真实地就像之前那个明媚的笑。
他把所有的话都吞进肚子里，侧垂回头。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文瑛不需要他说话。
“文小姐，”孟旗山笑着离开沙发靠背，眼睛朝前，“你是不是搞什么了？你的话，说实话，我真的不懂。你不如说明白一点？”
“孟先生真的不明白吗？”
文瑛轻皱起下巴，仿佛苦恼的样子。
“那这么说吧，你和杜泽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多问。但孟先生一时之快，说撤钱就撤钱，弄得我们很不好过的。”
孟旗山“哈”地笑一声，从衣服的上口袋掏出烟，文瑛立刻用指甲点一下椅子扶手。
烟盒在两手间转来转去，没点起来。
“我听说你不是要补上我的空缺，还要和杜泽再启动一个新项目吗？”孟旗山道，“都能做出这个决定了，日子也不算太难过吧？”他斜着眼珠，在杜兰璋身上滚过一遍。
杜兰璋神色自若，不带情绪地回应过去。
几秒后，孟旗山偏去文瑛的方向一眼，移开目光。
“怎么不算难过了？”文瑛说。杜兰璋去看她，她还是那副笑模样，慢条斯理地理着衣服下摆。
“我们公司上下不知道为这件事开了多少会。一直到不久前，有人给我发来一份检测文件，我才不那么头疼了。”
孟旗山摆弄烟盒的动作猛然停下。
“什么检测文件？”
“谁发的？”
文瑛拎起身边的包：“孟先生想看吗？倒也没什么，只是——”孟旗山已经起身，风度、微笑、礼貌在一瞬间全都抛他而去，他夺过文瑛手里的包。
杜兰璋站起来。
文瑛抬起手，笑容轻盈夺目。
杜兰璋恍一下，回神般去盯孟旗山的一举一动。
他眼看着孟旗山从乳白皮质的女士手提包里抽出一叠文件，雪白的A4纸在急迫的手指间匆忙划过，然后捏出一道深深折痕。
“你耍我？”
文瑛也不起身，手臂抬起，就去拿孟旗山手里的包。又一张一张，细心地将文件收集在手心。这一下杜兰璋看得分明清楚。
孟旗山把自己扔回到单人沙发里。
“文小姐，文总，”他两只胳膊压在大腿上，俯腰抬头地和文瑛说话，“目前为止，我们也才见了两次面，我没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吧？”
他又伸手示意一下杜兰璋。
“我是对他存过一点心思，但杜泽也没告诉我他是你的人。咖啡店里算我混蛋，我向你道歉。但是这俩兄弟，一个泼了我一身热咖啡，一个把我脑袋砸破了。杜泽就算了，你的人，我可是一根指头也没碰到。”
“不是兄弟。”
“什么？”
“我和杜泽，”杜兰璋表情严峻地纠正，“不是兄弟。”
孟旗山舌尖舔上牙齿，笑一下：“行，行行行，你们是什么都行。文小姐，就这点事，至于这么整我吗？”
文瑛从杜兰璋那收回眼神：“不整你，问点事情。”
“问，尽管问，请问——”
杜兰璋只身来到房间外的走廊。
孟玖在廊道内侧的木藤椅上坐着，下巴微扬，在看外面竹林上的天空。
“你们聊好啦？还是……只有你一个人？”
杜兰璋走过去，孟玖站起来问他。
“我一个人，他们还在里面说话。”
杜兰璋在孟玖的手势里坐下。两人中间的方木桌上插着一朵纯白颜色的花朵，他发现那花和文瑛送给陈妈的白掌有几分相似。
“马蹄莲，”孟玖说，声音很亲切温柔，“我妈妈最喜欢的花，从前家里养了许多。你自己一个人出来，是里面说的话，不方便听了吗？”话被转到杜兰璋身上。
杜兰璋回想文瑛递给他的眼神，他会意地站起来，说：“我去下洗手间。”
的确不方便。
“啊呀，你不要难过，他们大人就是有很多秘密的话要说。我爷爷就经常吩咐我：‘小玖，去泡一壶茶来。’”孟玖的语气有些调皮。
杜兰嘴角轻轻提起，很快又放下。
“我看起来难过吗？”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难过。
“嗯——没有。但我想，要是好好的在里面待着，突然就被叫出去，应该都会有些失落吧。”
杜兰璋去看孟玖又抬头观望星空的侧脸。凉亭时，孟玖伶俐乖巧地如同孟老爷的第三只手。这样“好好的在里面待着，突然就被叫出去”的失落，孟玖一定是体会了太多，所以见到他才会这么说。
他静静琢磨自己的心，他不难过，可失落，也不能说没有。
他没太摸清自己是否在失落孟玖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