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镜中花
天域国灭以后,鬼域的王带回了一个天域人。御花园里,宫人们开始日夜赶工地挖起了莲池,而空置的后宫里,修起了最漂亮的一座宫殿。
冬天还没有过去,落雪都积在檐上,欲盖弥彰地遮掩着冰冷的宫墙。帝释天睡得日夜颠倒昏昏沉沉,他不停地梦魇,不停地醒来,而后不停地继续睡去。闭上眼睛时候,眼前浮现的尽是那个男人的面孔。梦里他没命地挣扎着,他试图逃走又被天魔轻易地拽回来,他发狠踢蹬却又被他牢牢掌住双腿。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命运会是这样,那是来自地狱的鬼神,那人不问过往缘由,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征服自己。
再醒来时,他因睡得太久而头疼欲裂,终于坐起身来。这样睡着,不过是逃避他不愿面对的现实罢了。宫人小心翼翼地端了食物来,不敢抬起眼来,只低头道:“公子,请您用膳。”
帝释天沉默良久,闭眼开口道:“搁在那儿吧。”
可那宫人却未走,他仍然端着那托盘,双手高举过头顶,低眉道:“请公子用膳。”那声音带着些微颤抖。
“……我不想吃。”
“公子……”那人已在哀求。“请您用膳。”
帝释天已经有些愠怒。“不想吃就是不想吃,他便如此关心我的一日三餐?”
“不,公子……”宫人举着托盘的手开始颤抖,终于抬眼与帝释天对视。
帝释天看到一双绝望的、悲哀的、祈求的眼睛,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眼神与那一句话。
那人说,公子,我想活命。
……
天魔走进殿中的时候,帝释天正在喝着一碗粥。他盛起一勺,木然地放进口中,木然地吞咽下去,又木然地盛下一勺。
君王在他面前站定,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侧脸。帝释天甚至没有躲开,他任凭天魔轻抚他的脸庞,勾缠他的发尾,温柔得像恋人之间的爱抚,又偏执得像把玩他的提线木偶。
“住得习惯吗?”天魔开口问。“我听闻你每日都睡很久。”
“不习惯,你放我走吗?”语气嘲讽。
天魔便哂笑一声。帝释天喝完了那碗粥,放下了空碗沉默地坐在那儿。天魔挑起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他看到那双漂亮的碧色眼睛如今黯淡光。他记得雪地里帝释天抬头望他,骄傲而不染凡尘,嘴唇翕张开合说出凉薄的话语,明明落于下风,却丝毫不见卑微谄媚。六军同驻[1],陈兵阵前,寻常人早便被吓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偏帝释天还要一字一顿,轻易地用自己的命与他们换同行的百姓,骂他们一己私欲大动兵戈。
我想征服他。这是天魔那时脑中唯一想的事情。
哪怕帝释天那时最后警告他道,别让我恨你。
天魔俯下身去吻帝释天的嘴唇。他的手扣在帝释天腰际,令他动弹不得,他轻柔地碰触那寒霜一般冷的唇,又撬开牙关深深地探入他的口腔,他鲜少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帝释天是个矛盾的个体,他总能激起他的破坏欲,又惹人对他爱怜俦。
回应天魔的是狠狠的一咬。
他发出极轻的一声“嘶”,唇被咬破,铁锈味的液体沾染了两个人相贴的唇与嘴角。帝释天看着他的眼里有刻骨的恨意,可他又那样狼狈不堪地因那个吻而喘息,他一手胡乱地抹去嘴角的血迹,在白皙的面庞擦出一道血痕,而后露出一个狠绝的笑来。
你瞧,恨比爱要更让人刻骨铭心。
桌椅碰撞,在光洁的地板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裂帛声格外尖锐,殿外侯着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纷纷把头埋得更低。帝释天不发出任何声音,但他激烈地反抗,他拿起一切能拿起的东西扔向天魔,又寻了一切能寻到的东西遮蔽自己。天魔躲过那些攻击,一一夺去那些遮蔽之物,两个人近乎扭打般纠缠在一处,最终这场厮杀以帝释天被按在墙上告终。天魔去拉梁上的绸帘缚住他的双手,他被半吊在那里,抬起头来时却仍咬着牙说:“你不若给我个痛快!”
“痛快?”天魔反问。“这样?”
衣物被胡乱丢弃到地上,天魔根本未做什么前戏润滑就顶了进去,血丝顺着帝释天洁白修长的腿一路蜿蜒淌下来,在地上凝结成一朵瑰丽的花。天魔看见那双被缚住的手一瞬间绞紧了帘幔,帝释天咽下破碎的吐息,一口咬在天魔的肩膀。
窗外又落了雪。
直到天色向晚,外头侯着的宫人才被允许进来送些热水。天魔取了巾帕替帝释天擦拭身上,他白皙的皮肤上镀了一层淡淡的粉,颈侧、胸前、背上以及腿根尽是点点红樱。帝释天现在安稳地睡着,鸦睫簌簌然盖住那双漂亮的眼睛。天魔将他轻轻放在榻上,一手抚过他的眉眼,抚过他额前汗湿的发丝。他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平稳的吐息打在天魔的手上,他总是下意识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自己拥抱着保护着自己。
水底的月,镜中的花。天魔想。他触一触,他就破碎了。
忽然帝释天那里有了些动静,天魔回过头来,见到帝释天眉头微蹙,额角尽是冷汗,大约是梦魇了。他去揩他额上的汗与泪,手腕却忽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抓住。
“别走……”下意识的呢喃。
天魔的心里忽然荡开一片涟漪。他有些惊讶地抚着自己的心口,又望了一眼自己与帝释天相握的那只手,心忽然极陌生地抽痛了一下。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握紧了那只手,帝释天的体温明明是偏低的,他却像是捧着什么烫手的物什。
刚才那是……什么?
“冷……”睡梦中的帝释天下意识地靠近暖和的人形抱枕。
天魔只好将他揽进怀里。他望着怀中熟睡的人,忽然很想吻他,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等到帝释天醒过来,他便会重新睁开那双催雪欺霜的眼睛,他会挣开他的怀抱,吐出夹枪带棍的话语。
天魔忽而又想起来初见的那日阿修罗望向帝释天的眼神,以及他将帝释天带回帐中以后,第二天早晨他的弟弟眼下的一片乌青。那是同他一个娘胎里生下来的弟弟,那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弟弟,阿修罗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
怀中人羽睫微动,仍然未醒。
天魔又将他抱紧了些。
“你是我的。”
……
帝释天在第二日的中午醒过来。他在榻上坐起身,往殿中央一看,天魔正一手拄着额角读着书。君王听到他的响动抬起眼来,遥遥朝他望过来。
帝释天不声不响地穿好了衣服,在床边坐下,两个人谁都未开口,许久,是天魔去唤了宫人来呈些吃的。
“粥要甜口,多放些糖进去,点心也拿些来吧。”他交待着。
宫人领了命下去。帝释天牵起一个嘲讽的笑来,道:“陛下对我的喜好倒是了解。只是不劳费心,我不会吃的。”
“那便是饭菜不合你口味。将那掌膳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