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高山下的亡魂

沙华摇头，拒绝他。

“你是为我来的大漠，又为了我逗留在这不毛之地，你若是死了，我的罪孽就又多了一条。”

“我的身体我清楚，我活不成了。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先放血给你，等我死以后，你再割我的肉……”沙华的声音越发虚弱。

徐希年再也控制不住了，痛哭流涕，“你别说了……”

沙华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在他的心头，让他感同身受，如万箭穿心般痛苦，不断折磨他。

他甚至能脑补出他说的每个画面，小小的阿桥拖拽着妹妹，一步，一步，朝西北走，朝坟墓走……直到那个身着丧服拄着拐杖，偏过头抬手挡住风沙，立于黄沙之上，等待狂风散去的人儿，倒在了地上。

明明年少时还一同念书的人，明明以前他也是王公贵子，为什么他会经历这些。

沙华摸索着，解下自己腰间的镂空金铃，他握住徐希年的手摊开，把金铃交给他。

“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这金铃跟了我一生，可惜如今只剩下副空壳子，没了心，且留给你，作个纪念罢。”

徐希年攥紧了金铃。

“我死了以后，你立刻就走，一刻也不要留，以后都不要再回来。”

他解下身上御寒的斗篷，摸索着叠好，说：“这是听雨的斗篷，她也是个可怜姑娘，这是她少有的家当，你带回去给她，与她说是我死前脱下来的叫她别怕。还有我欠她钱，我知道我不要脸，不该朝你张口要，可是我没办法了，我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还有钱的话，就帮她赎个身，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

“你答应我，好不好？”

他没得到回应。

“徐希年？”

徐希年再也忍不住，埋头哭起来。

沙华知道，他一定会答应自己的。

“你别担心，这里很好，比我往日所想好得多，不多久大风就会刮起黄沙为我聚一座坟，供我安歇……”

说到这里他肩头蓦然剧烈耸动起来，小声呜咽也化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可怜我的哥哥死全尸，我的妹妹曝尸荒野……”

哭累了，他渐渐平息下来。

“我好累啊，你扶我到石台上与他躺到一起，我想休息休息。”沙华说。

徐希年帮他包扎好后，便扶起他将他放到石台上，与那具白骨躺到一起。

“我的月亮被乌云遮蔽了，我的篝火被雨水浇灭，我的萤火虫也死了，鬼火森森追着我给我发光我却不要。后来，我的星星也落下了。”

沙华拿手臂挡住流成河的眼睛，干燥起皮的唇再次张开，他轻声念道:“梵山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

颜如渥丹，其君也哉，终南何有，有纪有堂。

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你的玉，你的江山，你的命，我都还给你了，我再也不欠你……”

让他要说这话的人，却不在这里，他只是说给他自己听罢了，给他冗长又略显短暂的一生做个了结。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小至细若蚊呐，最后一滴眼泪终于从手臂遮挡下的眼尾滑落，滴到石台上，于静寂声之夜，击飞灰尘，发出惊天骇地的巨响。

他的呼吸，脉搏，都停在了这一刻，这座阴冷的墓穴，又多了一具森森白骨，这里是神山赐给他的安息之处。

高山下不知名的亡魂，请你化作西北的风再留恋世间一次。

当你的亲人点起火把的时候，请你吹灭它，再了却牵挂远赴神山之巅，往生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