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我走市井巷道，朱门乌衙

小贤王面上的喜悦已消失殆尽，他看到的不仅是神使将阿绒托付给了他，更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呵护。

大抵他的哥哥也在数个他看不到的地方替他背负，是以他能够肆意潇洒任性，在平地跑马，在沙丘猎狐，走他想走的路，娶他想娶的人。

小贤王眼里有异动，阿桥察言观色十余年，这些细微变化尽数收进他的眼里。他露出一抹笑，宽慰小贤王道：

“她跟着我一直都在吃苦，如今她长大了，我高兴，将她托付给可靠之人，我更高兴，待你们成亲时，一定记得喊我来。”

这话并非全是安慰小贤王，也是他的心里话。在他与忧重逢的那一瞬，是惊讶，是一闪而过的高兴。除此以外，是对忧往后的绝望，受了生离死别的苦痛，却还要不如意地活着受折磨，在看不见的以后还要再遭受一次死离。

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出家，隐居，老掉，等死。但是他不能带着忧过这样的日子。

他下定决心斩断与陈蒲的瓜葛，如今又突然多了忧，可忧拉不回他。好比坠入深渊的他，蓦然发现脚上系了根细绳，另一端系在崖上的小树上。他斩了一根，却还有一根。细绳拉不住他，他也不想将绳子扯下来，他带不走，也放不下。将他与尘世拧捆在一起，因此他痛苦，挣扎。

眼下忧有了平凡女子的生活，有了可托付终身的人，是他以往日夜期盼的一天，只是她喜欢的人超出了他预期太多，不过总归要比跟着他流离要好。他们都长大了，纵然他再放不下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拖着忧跟自己去死，带忧离开南河。

他一如当年，依旧心系崖上的那个小丫头。

阿桥和煦的笑，让小贤王心里的愧疚立时如集聚的浓墨滴入溪流，释然消散，他俊朗笑道：“一定！”

阿桥沉了沉唇角，迎面来的冷风吹得他眼里干涩涩的，他转了个身侧避着风，望着远方星火道：

“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手足深情就如你与南河王一般，我今日所言你一定是能理解的。我贪念安逸，一直装作不知不肯承认，将他对我的好归咎于神使身份。如今你说明了，我也不能再骗自己，感情之事，非黑即白，我对他确实心，就算没有阿绒，等他开口的那一天我也会走。他是万众百姓的王，却是你一个人的兄长，以后你要多陪陪他，别让他太孤单。”

小贤王庄重应道：“神使肺腑之言，小王谨记于心，只是小王还有一事不明。”

阿桥轻声道：“你说。”

“我单知道一个王朝里的哥哥能带出一个征战沙场的弟弟，一个荒野里的哥哥如何带出一个书墨斐然的妹妹？”

阿桥有些意外，侧头看小贤王一眼，与他的视线相合，小贤王不曾避开，他坚定地非知道不可。

阿桥回过头，又归于平静道：“当一个人不拘泥于四墙之中，可见常人之不可见，他就不为平凡人。我们一路西行，走的却从来不是同一条路。我走市井巷道，朱门乌衙，她见江河山川，大漠长月；见流水时，我讲蒹葭关雎；见高山时，我讲南山采薇。大雪纷飞时，我叹民生多艰，她吟山水可餐。我所见，是我的老师想我所见，她所见，是我想她所见。”

短暂空隙之后，阿桥继续说：“星辰之高，非我所能及，想来在神山之巅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神山高大巍峨，以我的身躯用尽全力也只能爬上它周围的小山，仰头看一看而已。我以前养过一只海东青，它有强大的羽翼能飞上去。她心智坚定，也一定能上去。”

他失神望着神山虚影，像是说给小贤王听，又像是在遗憾自语。

须臾，阿桥回神，“拖了你许久你也乏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罢他转身，扶着围栏往下走，轻稳的步子一步步落在阶梯上，随着杂的叮叮当当声徐徐往回。

眸光飘过低处的灯，围绕着皇宫，如灯海波涛聚起，托举守护着峰峦上的宫殿。

它在高处孤零零的，像阿桥一样，又有些不一样，它并不枯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