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名满昆城(二)
宋老师将我送回学校后,就立即去寻找住宿的地方,关于我和他提起的跳级问题,他说要在找好住宿之地以后与我详谈,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需要详谈的,但他说起时表情很慎重,我便没有多问。
当时既没有114和12580,也没有可以帮忙的老师,家长会结束以后,学校就放假了。宋老师只好到收发室寻求值班大爷的帮助,而最后,宋老师的住处被大爷安排到了我在学校的住处。
大爷这样安排的出发点很朴素,第一,他认为住宾馆或旅店都是浪费钱的行为,有个地方凑合一下就行;第二,他认为我的住处是个可以让宋老师凑合一下的地方;第三,他相信宋老师的人品,和我住不会有事;第四,他认为我是个黄毛丫头,和宋老师住没什么不方便的;第五,也是最要命的一条,如果宋老师不这么办,就是不尊重他的意见,不敬重长辈。
在这样逻辑清晰、理论与威胁并重的劝说下,宋老师不服也不行,就这样被迫成了我的室友。从宋老师的脸色就不难看出他有多郁闷,在宋老师看来,我这个年龄的女孩已不宜与没有血缘关系的成年男子住在同一个房间,更不要说我的住处就只有一张窄小的床。
那是一张由卧倒的资料柜伪装成的床,虽然它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一张床,但事实上,它真的不像。就好像宋老师坐在我旁边,竭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但他真的一点也不自然,我只好一边写作业,一边和他聊天,缓解他的尴尬。
等我的作业写完,我们的话题也就过渡到了跳级的问题上。宋老师以为我想跳到三年级,但我告诉他,我其实是想跳到四年级。宋老师似乎想说什么,沉默了一下以后,他抽出了我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二年级(下)和三年级(上)(下)的课本,挑出一部分内容考我,考过我,他又沉默了。
我感觉他的情绪有点低落,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在期中考试以后,因为二年级的内容我已能够掌握,所以我就和老师借来了三年级的相关教材,翻了一遍以后我觉得内容基本和二年级一样简单,就顺便将三年级的内容也攻了下来。
宋老师沉默的时间有些长,长到让我也有点紧张了,他才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有着担忧,但语气依然温和地问我,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感到压力,才强迫自己拼命地学习。我不知宋老师为何会有此一问,学习是比割草有乐趣得多的事,怎么会有强迫一说。
对于我的否认,宋老师显然不太相信,他眼中的担忧不减反增,语气也更加温柔诚恳,斟酌着措辞向我解释,他为我做的任何事都不是为了我的回报,只因为我是个有天赋的孩子,而且他很喜欢我,只要我喜欢学习,他愿意一直为我提供帮助,名次并不是必要的条件。
宋老师会这样对我承诺,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以为他给我帮助,至少会对我的名次有所期待,没想到他竟是一无所求。后来想想,或许我听到宋老师这样承诺以后,应该表现得激动一些,比如感动地扑到他怀里,流下感激的泪水等等。
但我大约天生不擅长走煽情路线,也缺乏影后的潜质,当时我的反应仅仅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宋老师很久,然后,像他对我那样耐心地对他解释,我之所以快马加鞭地学习,真的不是迫于什么压力。
为了让他放心,我还特别使用了举例说明,比如我和别人不同,其他同学回到家以后可以看电视,但我没有电视,与其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坐着,不如学习,再比如其他同学回到家以后,可以缠着爸爸妈妈带他出去玩,或者给他做好吃的,但我没有家长可以商量,与其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不如学习……后来我停止了举例,因为我在宋老师的眼神里看到了心疼。
我不喜欢宋老师的眼睛,他的眼睛有种魔力,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击中你心里最柔弱的地方,让你的世界整个安静下来,让你自以为的无所谓无所遁形。
后来我们就那样静默地对坐着,最后还是宋老师先开口打破沉默。他解开了风衣,对我说:“时间不早了,我们睡吧,我给你讲故事。”那个晚上,我们并排躺在床上,他用英语给我讲格林童话,具体内容我没记清,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低沉温柔的声音上,和我脖子下面枕着的手臂上。
那是个奇怪的晚上,宋老师的承诺没有刻进我的脑海里,隔着衬衫的体温却源源不断地渡进了我心里,让我在和他分开之后,第一次因为想念,而想念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