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去找一个故人

“人都是会死的，我一家子都死了，终于该我了。”沙华依旧平静。

听雨只心疼她的公子，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听雨看他将死说得坦然，也不那么怕了，坐到一旁，给他那件单薄破旧的丧服缝补，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心里感慨也不知道他穿了多久，这衣服能破成这样。

“太子以助皇帝监管之名留了兵，王爷近来又招兵买马培育心腹，政务缠身，往后几天应当也不会来找我。我明日照旧会给沈青沂下药，然后偷偷的走，白日里若旁人问起，你就说我去悬壶堂帮忙看诊了，等夜里我出了城你再去通报。”

听雨点头应下。

窗外夜色深沉，星月暗淡，屋里一灯如豆，浸泡在油里的灯芯提了又提。灯烛的火苗明灭不定，将四周映照得忽明忽暗。

光线昏黑，夜风吹过，摇晃着院里的丛丛树木，吹得窗棂簌簌作响，窗下的细草随风摇曳，夜露滚滚，虫鸣阵阵。

深沉的夜幕犹如化不开的浓墨，沉重地压在房舍屋顶，低垂的云层在晦暗的夜空下漂浮，掩映着弯月星影，地上犹如覆霜盖雪，忽明忽暗，倍显阴森可怖。

沙华写了一夜，听雨也缝了一夜。

沙华见天快亮了，将迷药包到了豆饼里，他没空去煮水藏味儿，就这样拿出去递给沈青沂。

沈青沂只看着他，像最初那样，没接。

“你不吃，我就再也不给东西你吃了。”沙华举着手，没撤回来。

沈青沂缓缓抬手接过去，送到嘴边的时候鼻翼动了动，望了沙华一眼，紧接着大口咬下去。

“沈大哥，你是我见过最合心的近卫。”沙华说。

也不知道沈青沂懂了没有，抱着剑靠坐在门边的墙上，睡着了。

他知道王爷必会怪罪于他，这些迷药只是表明他的心意，他是告诉李毅辰，他想庇护沈青沂，他不想拖累辜之人，拿他们的命给他平添罪孽。

沙华回屋俯身捡起缝补好的丧服，一时愣了神。

“没想到，还有再穿的时候。”他抚着丧服说。

这些年他只捡别人不要的、不吉利的丧服穿，一穿就是九年有余。头三年是为他爹穿的，中间三年是为他大哥穿的，后三年为他自己的穿的，现在他又要为他的妹妹穿了。

他换了衣裳，将安定策卷好，交给听雨，“你万万收好，今晚交给王爷，还有先前的那封信，一定等我死后再交给他。”

听雨双手接过抱在怀里，哽咽着嗯了一声，只低着头不敢看他。

沙华温声说：“听雨，我在安定策最后写了一句话，是给王爷的，也是送给你的。

登山不以艰险而止，则必臻乎峻岭矣。当初连我都不相信，我和忧能一步步活着到西陵来，你有毅力，我相信你只要坚持下去，日后必定能飞黄腾达。”

听雨终于抬起湿成一片的眼看他，“听雨谨记公子箴言，公子一路安好。”

沙华接过备好的包袱，拿起了最处的那把弓箭。

“珍重……”

晶莹的露珠结成在红艳的曼珠沙华上，随着阵阵清风，聚成一大颗，花叶承受不住，滑落下去。

快出城时，天也大亮了，街上又熙攘起来，在城门附近有一个杂耍团，围满了看客，吵嚷声传得老远。沙华挤进去看，最后凑一凑热闹，随着众人的喝彩声，他的精神也渐渐恍惚起来，想起来入府时看的梁祝，比这还要热闹……

一场表演结束后，一声响锣将他带回现实，他不自觉伴着回忆勾起的唇角也随之沉下，那人翻着锣朝围观的众人讨赏钱。

“仰仗了，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那人到沙华面前时，他没钱，从袖口里翻出那手链，盯着看了片刻最后还是放到了锣里，他的目光也追着手链进了锣。

那人见这一文钱上绑了红绳，只当是穷人家给小孩子求平安的吉利物件儿，又见沙华穿着丧服满眼忧郁，便道：“若是公子忘了带钱只看也是不要紧的，这物件儿公子还可留着做个念想。”

沙华摇摇头转身离去了，那人也就继续朝前讨赏。

铜钱一枚又一枚，砸在手链上，将它深深掩埋。

他头也不回出了城，朝人之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