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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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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什么值得念想?

他没有朋友,连熟人都寥寥,一方面他总是匆匆来去,话又少,难有机会与人交心,另一方面刃也不允许他有多么亲密的伙伴活在世上。

他也没有什么梦想,非要说的话,他希望有一天能摆脱那股与生俱来的力量,连带着那些他不堪其扰的记忆。他不在乎自己曾蒙受多少刑罚与叱骂,只要有人能真正意义上放他自由。

至于故乡,他呼出一口不堪重负的气,不再去想。

思绪开始涣散,纵使他不愿进入沉眠。视线滑落之前,丹恒看到门锁上发出幽幽红光的指示灯。

一双鲜红的眼睛突然闯进他的脑海。

丹恒缩在被子里微微打了个寒颤,意识地把被角又掖紧一点,皱起眉头。更多纷乱的杂念很快掩埋了那双眼睛,他这才放松下来,沉沉倦意铺天盖地涌上。在意识沉没之前,一个念头模模糊糊地呈现。

刃,只有他的存在毫不动摇。

新的一天开始了。丹恒走下飞船,进入城市繁华的港口。他想补充一点日用品,顺带着买几本书看看,好消磨乏味的长途跃迁。

并非所有书籍都能在终端上阅读,一些刊物在如今的星际时代仍然固执地坚守实体印刷,敢于这么做的作者大多有些本事,值得一看。

他挑了十余种机械电子元件,买了些布料针线,在一个书摊旁顿足,目光却被旁边客人寥寥的玉石铺吸引。没有生意上门,店主惆怅地四处打量,看到有人往这边望来,顿时打起精神吆喝。

丹恒注意到的是一块深红色的矿物,整体还算均匀剔透,然而美中不足的是颜色并不纯粹,有一小部分混杂了暗淡的橙黄色,如同往红酒里倒了点浓缩橙汁。丹恒来前了解过这颗星球的情况,当地出产一种特殊矿石,性质不稳定,每块原石经特殊处理加工后都会呈现独一二的纹路。有精明的商家以此为噱头一通炒作,让这种矿石成了近年流行的首饰制作材料。

能被做成首饰的都是颜色纯粹通透的上等货,价格高昂。这块混色的原石显然不是,店主只能拿到港口散卖,价格也打骨折,就希望能有不识货的外地人将其捡走,不赔在手里就好。丹恒人不傻钱也不多,但这块矿石莫名吸引着他,让他想起某个人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他要了这块石头,又绕路买了点打磨工具。

回到星舰,他整理好新买的东西,转头看到摆在桌上的红色矿石,有点头疼,暗骂自己莫名其妙。不过信用点已经花了,他也就坐下来,慢慢徒手打磨。沉重的长枪他挥得利落,精密的小仪器他也会修,但打磨矿石毕竟是头一遭。他不想总让自己想起那双眼睛,打算简单磨个正方体出来,中途又改变主意想做成多面菱形,结果一个不慎敲掉了一角,最终还是自暴自弃地用剩下的部分搓了个球出来。

抛光之后,矿物显露出它晶莹的真面目。丹恒对着飞船上的灯光举起自己的作品,珠子直径三公分不到,深红色的晶体内部荡漾着水波般的微光,橙黄色的部分颜色比最初瞧着淡上许多,更偏向于金色,大多融化在珠子底部,唯有一处如利剑没入球体中心,又像蜡烛燃烧的火焰,微微转动间光影似在摇晃。

和那个人更像了。丹恒沉默着将珠子拢进手心,叹了口气,将它塞进背包最深处。

丹恒意识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频繁回想起他的敌人,那个名为刃的男人。

他很熟悉那个人的脸,他数次在丹枫的记忆中看到那张脸。它过去的主人名为应星。

拜当年龙师施于此身的半截褪鳞之术所赐,丹恒读到很多留在身体里的属于丹枫的记忆,但这些记忆并不完整,存在诸多缺失,而且破碎成了一个又一个片段,凌乱地充斥他的梦境。有时上一秒他还在月下与某人对饮,下一刻他已身处战场取走某人性命。但论那些记忆多么跳跃,应星总是伴于丹枫左右。

当年的龙尊喜好清静,在罗浮的居所是一个独立的小院,拒绝了龙师所有安插人手的安排。常人从不受到欢迎,几个至交也只是偶尔拜访,坐坐就走,各忙各的,除非有要事相商。唯独这个叫做应星的人总是出现,丹枫待在小院时的回忆十次里八次有他。

丹枫几乎不去工造司,因而丹恒对该司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书上的介绍。在他的想象中,工造司该是个铸机声日夜不绝的繁忙之地,作为工匠之首的百冶大人又岂有清闲之理?然而应星出现在丹枫院子的次数和待的时间都太多,而且很少处理事务,大多数时候都在和丹枫闲聊,有时更只是趴在桌子上睡觉。丹恒不止一次对此感到困惑,理解不能,只好归结为自己或许对工造司有所误解。

透过丹枫,丹恒看到的是一个极好的人。应星不善言辞,但会别出心裁地做些灵巧的机关送给丹枫,那些漂亮的机巧摆满了窗台。工造司有时会遇到麻烦的客户,但应星从不将工作中的烦躁带给丹枫,只挑有趣的轶事讲给他听。丹枫性格强势,是个能把龙师压得说不出话的人,独来独往惯了,纵使对待朋友锋芒尽敛,面对应星时更是出奇的耐心,碰上状态不好的时候说话依然难免冷淡,而应星从没和他红过脸。

过去丹恒很少回想这些人。接受丹枫的情感令他认知混乱,以旁观者的姿态注视这一切更令他低落。他缺乏任何亲密关系,而丹枫有四位挚友,有数爱戴他的下属与民众。这故事多么美好,可结局仍是分崩离析。那些人都是非常好的,他了解越多便越向往,但也越发清醒地感到孤独。他不是他,他不能是他,那些人并不属于他。可他也法控制自己不去羡慕,因此他只能刻意让自己在清醒时回避妄想。

过去丹恒也很少回想刃。他对这个反复带回往事又法杀死的敌人避之不及,有关刃的回忆只会引起恐惧,即使每次都是他赢。如果说仙舟人对他是恨意,在刃的身上他只能感受到穷尽的杀意。刃在战斗中手段极为残忍,不仅是对他,也是对自己。丹恒总是沉默着应战,直到手中武器刺入刃的要害,然后趁他失去行动能力之时匆匆逃离现场。

丹恒意识到他对应星和刃的印象是完全割裂的,他感到茫然。在这个人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

这具躯体里存留了丹枫大量零碎的生活、战斗片段,以及从未向外界透露分毫的疼痛与辗转。然而在丹枫的人生尽头,那本该刻骨铭心的记忆却戛然而止,被仙舟命名为「饮月之乱」的灾难里掺杂着大片空白,丹恒只能凭模糊的印象拼凑出一幅惨烈的图景。那之后的画面里只剩下尽的黑暗,直到褪鳞之术终结丹枫的生命,再从这副躯壳中剖出一个丹恒来。

丹恒不知道丹枫具体做了什么,但他在鳞渊境里看到了伤痕累累护卫着他的应星,那也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应星。直觉告诉他刃的剧变来源于那些他看不到的真相,他只能从其他地方捕捉蛛丝马迹。

他想知道刃曾经历过什么。

就像着了魔一样,他开始主动地追逐那些他曾经比抗拒的记忆,甚至尝试代入丹枫的视角,猜测坐在对面的人此刻会想些什么、打算说些什么,只为更深地贴近那个旧日的幻影。他想要了解,是否那个不善言辞却温暖安定的影子底下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暴虐性情?

梦中所见的记忆碎片不是公司出品的影视作品,它们凌乱序,并不按照发展顺序排列,也不按照丹恒的心意呈现。他在浩瀚的海洋里寻求一枚银针,睡眠再也法提供休息,丹恒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疲惫,但法停止。他凝视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或许是疯了。

他把自己折腾得一塌糊涂,却一所获。那位龙尊或许只是一步踏,却将自己、应星和更多辜者一并送进深渊。他不忍再看。

应星对丹枫极好,可他不是丹枫。应星的心意不是给他的,他所拥有的只有那些深入血肉的剑伤裂痕,那双鲜红的眼睛。应星越是温柔,他便越发为刃的残酷震颤。他在逃离的恐惧和着魔般的尝试靠近之间挣扎不休。

是什么把你变成这样?他在幻梦迷离中低喃自语。

又一次,在某个人烟稀少的小城郊外,空气里涌动着寒意,天空中翻滚着铅色的灰云,刃的身影自阴沉连绵的雨幕中浮现。丹恒。他的双眼猩红,闪着分明的杀意,于唇齿间挤出一句阴森的问候,挥起手中的剑。

丹恒格开直劈而下的一剑,避开对方的目光,竟没如往常一般趁势追击。微小的空当转瞬即逝,支离再次扫向了他。

二人交手数次,彼此都对对方了若指掌。不过几招,刃就发现了一丝端倪。他的脸色阴沉下来,支离横指对方的脖颈,丹恒竖起击云挡下,他们顿时僵持在一起。

刃发力下压逼近丹恒,额前的发丝几乎垂落到他的脸上,发间露出的鲜红瞳孔牢牢锁定青年深绿的眼。你变得软弱了,他的声音低沉。还在想着逃吗?真不像他。

青年的气息骤然急促,狠狠推开他,一言不发地送出枪尖。

就是这样。他听到刃大笑着。杀死我,否则就被我杀死。

雨越下越大,几乎将这方空地与外界彻底隔绝,水滴砸在地上带起青烟似的水雾,冲散地上逐渐洇开的血泊。

刃的腿骨扭曲凹陷,整个人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支离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犹自发出低微的嗡鸣。丹恒双脚分立于刃腰部两旁,手中长枪竖直穿过那人心脏,枪尖没入松软的地面。

身下之人已经没了声息。丹恒剧烈地喘息着,几乎保持不住站立。双手手指变得力,他沿着击云慢慢滑落,最终跪坐在刃的尸体上。

他本应立刻拔出他的枪离开这里,寻一个人的角落避雨,处理掉身上的血迹,然后找一艘商舰尽快远去。可他只感到深深的疲倦,站不起来。有什么吸走了他全部的精力,他的身体、他的脑海和他的心一样空荡。

——自己应是死了。

他只能见一片殷红,嘴里腥甜,四肢绵软。他想起不久前发生了什么,他又一次找到那个人,然后又一次被他杀死。

他觉得有些冷,可能是流的血太多,也可能是雨太大。被折断的腿正在修复,他能听到筋骨弥合的细微声响,但被穿透的心口却没有动静。他发觉击云仍在他的躯体里,再然后感到身上的重量与温度。人的体温。

丹恒还在。

以往他总是逃得比兔子还快,这次是怎么了,他想。是不是他已经厌倦了被人追杀的生活,打算多捅上几枪,永远解决这个遗患。他可能要失望了。他遇到过比他下手狠戾千百倍的人,而他仍然活着,永远活着,罔顾意愿地活着。

视野逐渐成型,他转动眼珠,看到穿着青色外套的青年伏在自己身上,埋下的头挨着枪身抵在他的胸口,被雨水完全打湿的发梢正不断地滴着水。身上的人仍然没有动静,倒是很暖和。他的身体正在修复,再过上一会,他就可以伸手再次握住支离。既然他不走,不妨就别走了。他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

一滴水突然落到他的心口,骤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滴水不是雨,滚烫极了,砸得他一震。他困惑地思索着,这滴水来自哪里?在他身上的只有丹恒。是他的血吗?

更多的水滴落了下来,很快打湿了他的伤口,激起一阵新的疼痛,他莫名地感到烦躁。视线还没完全聚焦,但他已经不想等待,用积攒的力气抬起手,试图捧起那张脸。他想知道那滴水是什么。

他的动作惊动了身上的人。他看到青年的脊背猛地一颤,直起身来,带着一丝茫然与惊惶,仿佛从什么噩梦里突然惊醒。不用他动手,他就看到了他想看到的那张脸,眼角发红,视线涣散,正微张着嘴唇喘息。

垂落的湿发盖住了眼睛,他眯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这动作显然又刺激到了青年,他手指痉挛般收紧攥住长枪,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似乎是感到眩晕,他甩了甩头,又用手背擦了擦脸,然后深吸一口气,俯身用右手按住刃的胸口,左手发力,将击云从那具躯体上拔出。

这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说是再死一次也不为过。尖锐的痛楚再次席卷全身,刃的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响,却不依不饶地维持住意识的清醒。他看到丹恒猛地抿住嘴唇,踉跄一步退开他的身旁,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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